Carol's Dreamalnd

廣場上擠滿了等待的群眾，人們鋒利的雙眼鎖定刑場中央那個衣衫襤褸、骨瘦如柴的男孩。

今天是行刑的日子。

我也跟大夥兒一樣，注視著那個男孩。他用乾瘦的手臂慢條斯理地舀起盤中的食物，像在享受世界上最美味的佳餚一般，不疾不徐地享用他的最後一餐。

男孩是個殺人犯。他奪走了村子裡好幾條人命，死在他的手下的人有鐵匠、鞋匠、屠夫以及一個婦人，那個婦人有兩個小孩。

男孩有著一頭金色的鬈髮，深邃的五官，雖然污垢遮蔽了他的容顏，卻掩不住他燦亮的眼眸，如同湛藍的海水般澄澈，藍得炫目。

為什麼一個殺人犯，一個殘忍的魔鬼會有一雙如此純淨的瞳眸？

我蹙眉不解，眼神依舊膠著在男孩身上。

舉起木湯匙，他緩緩地將最後一口菜餚送進口中，咀嚼，然後吞下，彷彿他是坐在家中的餐桌前吃一頓平常的午飯。

……寧靜。他的表情一片寧靜。

為什麼？

幾百道目光向男孩射去，憤恨不平、哀傷欲絕、痛快興奮、戲謔好奇……帶著千百種情緒的螫人視線定定地燒灼在他身上，他卻宛若我們是虛無的空氣，視而不見。

獄卒催促男孩起身，架著他到絞刑架前……不，只是拉著他一起走，我明白地瞧見男孩自己邁開雙腿，跟著獄卒走。

為什麼？

那是個古老的絞刑架，上面的繩圈換了又換，釘子釘了又釘，木頭支架上有明顯腐朽的痕跡，幾百年來，村中的罪犯都在這兒處決。

男孩的臉上依舊一片平靜，任憑獄卒粗魯地把麻繩套上他纖細的頸子，不像其他死刑犯，臨死前還會不甘不願地垂死掙扎一番。

閃耀著晶亮光芒的眸子，藍寶石似的透亮眼瞳，慢慢地、無聲地環視了廣場一圈。然後，我看見了。

他髒污的臉蛋輕輕地漾出一抹柔和的銀亮，恍若受過聖母洗禮的皎潔月光，他，輕勾唇角，笑了。

純潔得有如一朵盛開在月光下的花。

獄卒用力壓下一旁的把手，「碰」的一聲，男孩腳底下的木板打開了，失去支撐的力量他的身體陡然一緊，脖子上沉重的壓力開始吸取他的生命。

我無法移開雙眼。

緊錮著脖頸的粗麻繩圈抽走他呼吸的能力，雙頰失去血色，慘白的臉龐甚至冒出幾絲駭人的青綠。

……他還是在笑。

為什麼？

男孩的兩眼逐漸翻白，覆住他透藍的雙目，微微吐出的舌頭及泛紫的肌膚說明那具軀體再無生氣可言，靈魂已躍出禁錮他自由的枷鎖。

可是他的嘴角仍舊上揚著。

就好像……那抹笑是他僅存人間的遺物。

好安詳，好平和。

戲已落幕，人潮漸散，我卻佇留在原地。望著獄卒取下男孩軟倒無力的屍身，毫不仔細地用灰暗的麻布草草裹住。

一隻蒼白、瘦弱、污濁不堪的細瘦手臂從被抬走的裹屍布裡露了出來，跟著抬屍人雜亂的步伐微微晃動。

許多年以後，村子裡來了一個新警長，重新調查了很多以前的案子，包括男孩的案件。

鐵匠是個喪心病狂的瘋子，男孩在他開始瘋狂屠殺村人前先解決了他。

鞋匠則是個誘拐犯，當時有許多小男孩小女孩在森林裡迷了路就一去不復返，新警長在鞋匠留下來的屋子裡發現了許多小孩的骨骸。

屠夫有毆打妻子的傾向，他的妻子經常掛著一身的傷，卻無人主動詢問。

有著兩個小孩的婦人，在世期間不停地虐待自己的親生骨肉，兩個孩子衣服底下佈滿了鞭痕、燙傷、刀疤。

大家都沒去細想，在男孩犯下四起命案後，村子裡不尋常的事件也一併消失無蹤犯罪事件顯著地減少。世人都是盲目的，只看得見自己想看的東西。

一切都太遲了。

我獨自一人來到海邊，凝視著湛亮透藍的海水，如同男孩寧靜的雙瞳，發出璀璨透亮的光，閃爍著安詳。

一襲巨浪像猛虎般衝上堤防，鋪天蓋地的浪花直直向我迎面而來，我死在翻滾的浪中，滅頂於載浮載沉的鹹水之間。

在水裡，我看到一雙白淨纖細的手臂朝我伸出，天使張開他巨大的雪白翅膀，臉上綻著一抹聖潔的笑容。

宛如男孩赴死前安詳平和的寧靜微笑。



完。